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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胜出)你一生的故事

明斯克:

文前:


       借用了特德·姜的名作之名《你一生的故事》(电影名《降临》),借用名字这回事私心一直过意不去,总认为亵渎了原作。和原作卵关系都没有。


       故事背景是ABO(生子),但完全不会多讲细节,想尽量减少雷文体验。


       绿谷出久第一人称。




BGM《さくら》 建议看完再听。歌词和调子神配合


 


       在你很小时,我们就决定训练你,那时的你几乎每次都被我们折磨得大哭不止,到你再大一点,心思多起来的时候,你终于无法再承受:其他孩子都在无忧无虑享受着他们的童年,我们却把你的揉成了废纸团。


       你说:你们把我制造出来,究竟是为了什么?


       当时的我想必十分震惊,“制造”这个词我也曾听别人说起,可它从未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。我的理由,当时的你大概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,我只有抱住你说,对不起,对不起,我给你做好吃的。我祈求你原谅我们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始终对“制造”这个词语无法释怀,这个词语令我们彼此都感到委屈。在等待你到来的那些日子里,我们都恨不得用尽平生最大力气去爱彼此,以期得到一个被爱浸泡的孩子。


       我还记得某天,你另一个父亲抱着我熟睡,我却醒了。我总是有着非凡的察觉力。清晨发灰的白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投了一道在我脸上。那种冰凉又明亮的感觉,使我以为是你在叩醒我,你来了。我仔细宽了宽他的手臂,换了一个更蜷曲的姿势闭上眼睛。不知为何,我甚至能感到身体深处有个小核在生根。


       至于你终于到我们身边来时,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深,这也关系到你的姓名问题。一觉醒来,我还是觉得浑身难受,幸好天已经亮了,我感到自己左手被人拿着,你另一位父亲紧紧捏着我的手,对我说,你该姓绿谷。只有这么一句,对他了解甚深的我,已经热泪盈眶。


       那时候我休假,no.1的英雄歇业了,no.2的就倒霉了,更倒霉的是这俩人还是一家的。你父亲每天累得形神分离,睡眠不足,工作量又大,只能期待日子能更太平点。然而听说no.1休息了,坏蛋们作案反而更有激情。他真是很惨。你什么都不懂,当他来看我时总是看着看着就倒在被子上补眠,而你恰好闹起来。每次看到他烦不胜烦地抬起头,手心噼啪冒火花时我都要吓得把你抱过来,然后劝他也劝你:好了,好了。我有时候真的很怕他把你也消灭掉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没有想到的是,你哭只是因为你想看看他,我提议让他抱抱你,虽然因为劳累他并没太大心情抱你,但你对他的眼神的确有一种魔力。他也盯着你,不久凶巴巴的脸颊反而变得温柔了。


       要么就是你胆子太大,要么就是你很喜欢他。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他,毕竟别人真是很难喜欢他起来(坊间盛传“no.1和no.2之间最大的差距其实在人格魅力上”,我不好做评价,只能说没必要要求人十全十美)。在我们对你施展“暴力”之前,你要更黏他一些,学会说话以后听我天天喊他“小胜”,你也含含糊糊“小胜”“小胜”地喊起来,仿佛你们只是同辈而已。他一开始嫌你没大没小,后来也没再抗议了,家里有两个人一天到晚轮流喊他的昵称,真是哭笑不得啊。


       在你长你得能记事以前,你也像之前那样给我们添过不少麻烦。比如半夜没来头的哭闹,相信我们起床之前一定彼此都默念你只是哭叫一声罢了,可惜这样的自我麻痹从没生效,你非得把我们睡眼惺忪地喊起来陪你才乐意。过来看你,你安然无恙,你只是无邪地想哭罢了。你可知我们白天都在用尽全力地工作,其实很难再承受你这么一闹。能把你怎么办呢,我在你头上转着叮叮当当的风铃,皱起眉头,却笑着注视你。


       在我们都休假的日子里,我们会抱着你去超市,去公园。到白天你又乖巧了,不吵不闹,你另一位父亲说,你这小鬼总是睁着好奇的大眼睛,永远充满惊喜。也会有其他人想要摸你抱你,我们只能婉拒,婉拒的理由和那些明星一样,谁知道会有“路人”的手摸上来会不会让你皮肤碎裂?我们不敢那么大意。


       你再大一点了,眉目棱角分明了许多,我们一致认为你更像我,但那仅仅限于外表。你像阵停不下来的风,永远咋咋呼呼地跑来跑去,你性格那么张扬,做什么事都带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,比我小时候强太多了。我小时候总是祈祷上天会赐给我什么,然而上天基本没回应过我,渐渐地我就变成了个胆怯的孩子,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开心果。你父亲说如果他能回到过去,首先要把自己胖揍一顿,因为我那时的基本都是被他欺负到哭。


       我不得不说,你的诞生确实给了我们莫大的欢喜,同时,忧虑也从未消失过。而随着你年龄增长,对你的担忧从未减少过。其中之一,是我们都担心的(当然谈起这个我更不好意思),你会是生来就有强大个性的孩子,还是像我小时候一样是个罕见无个性的孩子?所幸答案是前者。紧随着另一个担忧就来了(谈起这个则令你的小胜爸爸不好意思),有着强大个性和领导力的你会去用这些天赋欺负别的孩子吗?让我安心的是,你没有,你总是会来跟我们邀功:爸爸,爸爸,我保护了哪家的孩子,把大孩子们都打跑了,云云。每次说到这些,你另一位父亲都会“哼”一声,伸出手往你的鼻子上轻轻弹一下。


       在很多人眼里,你是“生来拥有一切的孩子”,可不是这样的,你自己很清楚,我也明白。你很不乐意上幼稚园,每次要送你,你就紧紧抱住我或你另一个父亲的腿,原因是每次放学,你都只能眼巴巴看着孩子们被自己的父母接走,你却只能先去婆婆们的家中,等再晚一些我们才来接你。我想,过了那么一天,你一定憋了一肚子话要讲给我们听,你更希望看到我们会心的笑容。有好几次我明显看到你噘着嘴,口中念念有词。我就弯腰问你:今天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吗,跟爸爸们讲讲吧。


       你扭过头:现在才问,我都忘啦。


       我担忧这样的情绪没法解除,迟早有一天会火山喷发。果然,某天我加班回家,每次我加班回来第一件事都是去看你睡得如何,那天我把灯一开,满地的纸团,你攥着被子,睡颜并不可爱,红通通的。


       问了你父亲,他说你回来的路上“呜”地一声哭了,他连我都哄不好,又怎么可能稳得住你,笨笨地说了几句,还反而雪上加霜,你哭得更厉害了。据说他连抱着你走路都没用,你那么喜欢他,都没用的。


       不平凡必有不平凡的代价。我希望你能快点长大,只此你才能减少对我们的依赖。


       你以为你的这顿哭泣能让我们加倍宠爱你,事实上,情况好像还更为残酷了。等你上了小学,你的噩梦就开始了,我们每周都要训练你。所谓训练,用你的话说,“笑眯眯地让我过来,然后残忍地虐待我”,其实如果是你小胜爸爸,他连笑都懒得。


        一开始只是你另一位父亲的训练,你对他的偏爱就在那个时候停止了。他不光下手没有轻重,嘴巴上也不会放过你。充满自信的你,很少被人贬得那么一无是处,特别是那个人还是你那么信赖的人。为什么会是你来这样对我?你开始和他(单方面)冷战,他也束手无策。


       他后来很不平衡地向我反映,不能只有他一人做坏蛋,而我就做好人。其实父母之间大多如此,很少有舍得一狠俱狠的,总有一个人相对温柔地来收拾摊子。


       没办法,只能我上场了。你安心的是,我永远是那个和和气气的父亲,从来不会凶你。我开场当然是笑着说:来攻击我吧,不要怕,就像和你的同学打架那样。


       你果真乖乖地、浑身破绽地冲了过来。你速度极快,可还是近不了我的身。我随手一按,你就面朝下着地了。


        你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抬起头来,包着眼泪对我喊:和同学打架哪有这样的!


       你一定很期待我心疼地把你抱起来,然而我只是站在原地,连安慰的笑容都没有,说:快爬起来,你要是男子汉,就不该这么快掉泪。我连一丁点能力都还没使呢。


       你彻底明白了:我们俩都是大坏蛋。对外我们道貌岸然,对内我们合伙起来欺负你。冷战把我也卷进去了。即便如此,反抗无效。我们除了偶尔周末给你放假,带你去游乐场之类的玩,其他该练的还是练着走。你的不满情绪持续得很长久,直到你认识到这个世界的险恶为止。


       自从人们有了天赐的能力开始,这个世界只是表面上更为丰富多彩了而已,邪恶永远都是那一挂的邪恶,无非披上了天赋的外衣。好在有人以此为非作歹,也有人担上英雄的责任,所以总体还是平衡的,一点儿都没变过。


       从小我就告诫你,不许对外张扬你是谁谁的儿子。你说:太逊啦——


       没错,明明生在一个最值得骄傲的家庭,却要隐藏起来,这样不是太可惜了吗?


       可惜,也要等到你有足够的能力抵抗针对你的恶意。


       你该上初中了。你变得和小时候完全不同了,比起以前棱角分明,更有锋芒。你仿佛越来越向真正的英雄靠近了,在你脸上更多的只有笑容,不是那种温顺的笑容,你一笑,再消沉低落的人也会跟着振奋起来,像个会走路的小太阳。我无法想象你以后会成长得多么强大。


        而对于每周末必定的“家庭暴力”,你已经习惯了很多,不会再对我们抱怨更多,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为什么了。某个下午,在我再次随便把你扔到地上时,你还是像以往一样要缓缓才能再起来,我蹲下来拍拍你的肩膀,你出了一口气,矫健地爬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你说:父亲,我真的有进步吗?


        我想会问出这样的话也是很正常的,因为到现在你依然毫无还手之力。我说:有是有,只是还不足以和我们抗衡。至少我觉得,你比以前更难办了一些。


       你说,那就好,父亲。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能保护你们。


       听了这话我有些无奈:我更希望你首先保护好你自己。


       我知道啦,小学四年级我就知道了。你很得意。


       有时候我真想有个口袋,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你,否则,一旦我自己遭遇到难以对付的敌人,我都会想起你的安危。俗话说,枪打出头鸟,他们无法打倒我们,就会想办法来对付幼小的你。


       你的能力状况,很像你另一位父亲小时候的样子。起点比谁都高,可那依然是未经雕琢的玉石,强大却单纯。不到实战你无法明白对手针对你的方式能有多么狡猾。战斗并不是西部牛仔式的对决,互相说好拔枪,然后一同对射。没有那么多公平的。


       恶人等不及你长大,当然是越早扼杀你越好。而最为可笑的是,我分明已经想好了你面对的世界会加倍危险。


       我记得,我们带你去看望过很多旧识。比如我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们,胜己爸爸高中的同行们,也包括我们的老师们。


       教过我的老师有不少,其中有一个,你或许都不太记得了,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不苟言笑的中年人。此人非常冷漠,小孩子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。我把你放到沙发上,你却一个劲儿地要往下爬,我就得看准你要滑下去时把你抱回来,还得一边和他聊天。我扯了很多关于你和你另一个父亲的事情,还回忆了过去在他手下干活的日子。


       他回答也有一搭没一搭的,我注意到他一直在盯着你,视线跟着你爬上爬下。他看了你有一会儿,才认真听起我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谈话中,他对我说:你们要好好保护他。这样的话,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说过。我一个朋友曾经劝我把你送给亲戚,这样你就能远离我们危机四伏的世界。我当然拒绝了。我们都不舍得离开你,也不忍心让你成为孤儿,叫你每天夜里怨恨我们,直到长大成人或许才能理解良苦用心。我不想做你心里的坏人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太熟悉了,我没多想,只是点点头,带你走。我说:和叔叔说再见。你大着舌头说了,他揉了揉你的头发。


       有时候我也在思考,拥有一双看破未来的眼睛,知道了,又该怎么做。或许对于那时的我,仅做一句重要却无用的提醒是最恰当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这些碎片化的事情在日后,出神时往往会再度袭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那几天,你另一位父亲去了别的国家,那边的职英联盟邀请来着。不知为何他在那边声望比我高得多。无论如何,我和你送他上了飞机,他让你要乖,你撇撇嘴顶了他一句什么话,总之很长很尖锐。青春期都是这样,听家长说什么都来火。
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工作量陡然增多,道理和我休产假他遭殃是一样的。


        在那几天里,一切还是一如往常,我暗中追踪的抵抗组织也并无音讯,至少我所认识的线人并没更多消息。


       其中的一天,你仍旧在上学。我正值班,忽然有职英呼叫支援,说你所在的中学里出现了敌人。我当然尽快往你学校那里赶,但我听到那声音太熟悉,我问:丽日吗?她有惊喜那么一会儿,但或许现状更为紧迫,她重复了请我尽快赶来。


       我心里吊着,想着的还是你,我问:他还好吗?


       她说,紧急状况应该是和你无关的,不过她也只不过路过求援而已。


       等我到了事发地点,门口早围了许多群众了。原来是有人炸毁了这学校的体育馆,不过幸好是刚刚放学,那里面的人不太多。说实话,我总觉得疑点多,破坏方式如此“隆重”,却好像专挑了一个人少的时刻,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仁慈。是哪个胆小鬼第一次作案么?


       体育馆已经毁了半边了,丽日站在附近,用个性搬动垮掉的混凝土。


       当时事发,也有一些勇敢的孩子想过来帮忙,这种见义勇为的风格真有点像我小时候。不过,其中居然有你,你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还真有点尴尬,我不得不装作自己和你毫无关系的样子,你也是。我厉声让你们都回到安全的地方。


       你很不满,质问我,安全的地方是哪里?


       我盯着你,我没法保证自己每个眼神里都不带私情,我说:回家去,孩子。


       我跟轻灵交换了一个眼神,我怀疑你还是不安全,我希望她能帮到你,至少能在大家不起疑心的情况下。然后我转头就得担心体育馆里的孩子。作案者还在里面吗?我从已经空了的房顶进去,看到远处一个黑袍子的男人,在逼近躲在角落里的孩子们。


       他比想象中好对付多了,我只一踢他就卡在侧面墙壁里了。我跑到那些孩子们旁,他们都破涕为笑,我笑着对他们说出我的经典台词。其实那是过去我恩师的经典台词,那句话都几乎成为一种文化了。


       那人倒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,他似乎用个性高温融化了四周的墙壁,我把孩子们护在身后。他不想攻击孩子们,似乎只想说说话而已。


       我问他是哪个组织的。那是我一直有追踪的组织,我震惊的是我的线人分明告诉我他们最近要养精蓄锐。


       他嘲笑说,那人已经死了。我捏紧了拳头,虽然我知道死亡经常没有一点铺垫。


       我说——那也是我的疑惑,为什么要做这种意义不大的坏事。那个人尖声笑了起来,说我会知道的。这时,我头顶也爆炸了,孩子们的生命更重要,我只能先把头顶的落石都击飞,来不及管作案人的去向。


       等我坚持过去,头顶完全明亮了,作案人也已经没有踪影。孩子们在哭,我安慰他们说,坏人已经走了。我开始一个一个把他们抱离这里。


       这时丽日的声音传来,她居然是哭喊着我的名字。


       那一刻我感觉身体冰凉,我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东西。但我还抱着别的生命,这生命含着眼泪问我:你没事吗?你是不是快哭了?我才认识到自己某些地方先行露出了破绽。我摇摇头,回答她:没事了,有我在。


       英雄是不能轻易哭泣的,尤其是在还什么都不甚明白的孩子面前。


       我记得丽日说,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,有什么东西超越了她所能目及的速度,她刚才看到你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,下个瞬间你就倒下了。她奔过去,你流了好多血,血液摊开的速度使她明白你的哪处动脉或许破裂了。她把你翻过来抱着,你还有一点力气移动眼睛,可是没力气发出声音了。


有人在你心脏的地方开了口子。那个部位成了红色的源头。


       你一直都很喜欢她,就算她和我们都变老了,你还是喊她姐姐。我还记得你七岁的时候,还是喜欢漂亮女英雄的时期,我们给你买生日礼物,就是她的小雕像。只是我们没有商量得好,回家哭笑不得地发现两人都拿的是一样的东西。于是你的书架上就有了两个轻灵。


       丽日在很久以前就说过,她想把你也当做亲生的孩子,不知道我是否同意。我很高兴她那么看重你。高中相处的时间那么长,距离也那么近,我很明白她哭着说这种话的用意,唯有拥抱她。


      那天之后的日子里,我经常想起很多事情,把当天的事情反复上演,我所不知道的事情也一一补全。所以我能想到她抱着你一面哭,一面呼喊我的样子,她求你继续睁着眼睛。你一定很不甘心,上天怎么会夺走一个抱负不凡的性命。


      等我赶过来,我才一见到,就明白一切无可挽回。即使已经呼叫了救护车和附近的治疗英雄,但那么多的血还是让我死心。我轻轻跪下来,她把你交给我,我把你抱得紧紧的,今天我刚好欠你,我出门太早了。我一直都明白死亡在人群中,有时很响,更多时候没有声息。可是当真降临到我身边时,我仍然难以承受。人们不会看到我流泪,只会看到我紧紧抱着一个我没有救下来的学生的身体。我带着的是失职的愧疚,不会有别的。但我再铁石心肠,也忍不住握住你的手,让你知道我还在,一开始你的手指还能抽动,后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。至于你的脸,我原本就不敢看,大概是眼神涣散,嘴角渗血,我看得太多了。


       这些事情真的是合乎道理的吗?这其实是一场对我的大型报复。敌人用了我们尚不熟悉的能力,或许当我与你在一起时,他们不可能接近你,而知道我不在以后,一切就容易许多了。可到现在想起来,还是觉得缺乏道理。我明明已经想到了那么多东西,为什么还是会给他们留下破绽?可能他们知道在我心里,我就是蠢到不顾一切地去拯救其他人。


       后来救援人员赶来,证实我想的是对的。你流了太多的血,即使我们想要包扎,也找不到地方下手。丽日说我在救护车上一直双眼无神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我不记得我那时脑袋里穿过了多少事情。只感觉我在一片茫茫雪地上走着,还能听到她遥远的哭声。你眼神失去光彩的时候是死亡,被医护人员检查体征时是死亡,被人蒙上白布也是死亡,这个过程太漫长了。过后,媒体追问那个“一人死亡”的孩子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,一开始我仍旧想否认,总觉得重复那么多次是我的折磨。只要我不公开说“是”,在这些人心里你还是隐约存在的。


       你另一个父亲没法马上赶来,我已经预感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。后来是他的好友给的消息,我说过我补全过所有我不知道的细节,可能他会惊得失语,片刻后会暴怒,毁掉他身边所有的东西。我该怎么告诉他呢,是因为我不小心松懈了,或者说因为我正忙着救别人。我甚至想好,如果他要和我大打出手,我也认了。总不致死。


       我站在你的床边,把白布撩开一点,他们把你的脸抹的干干净净的,嘴唇微张,眼角和眉尾下垂。我弯腰轻轻贴上你的额头,就这样,我在别人面前不敢流的眼泪,终于流出来了。我突然想,即使在那些人面前忍住又有什么意义,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你已经消失了,而我牺牲后代的事会成为他们的饭后谈资。我是一个愿意为平民的生命牺牲挚爱的英雄,我想凶手都要发来捷报:恭喜你,你成为英雄中的英雄了。


       我头一次这么自私,我谁都不要,甚至就像我从未遇见改变我一生的恩师那样,我会变得普通,却能拿得出全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人,我只要我的你。


      成为no.1,或者甚至不需要是no.1,只要是英雄,就得背负其他人的性命。而影响越大的英雄,越不敢把自己精力分得太多。我几乎开始怀疑,一开始的我是不是就太过天真,想要牢不可破的爱情,还想要结晶。


       之后我哭着哭着睡着了。我本来想多和你待一会儿,但他们不允许,把我叫醒了,彼时我的嗓子已经接近失能,我尽力求他们说,至少等我丈夫回来吧,他很快就来了。他们冷静地回答我,爆豪先生已经来过了。他们不由分说地把你推走。


      来过又离开,我想这样或许是在向我传递什么。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家去,心死过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。


       路上我反复在想,他们推走你时,重新给你蒙上白布,缓缓向医院楼道尽头退去。那个黑黢黢的楼道尽头,像怪兽的大口,把你彻底吞噬了。最好你会掀开布跳下来,跑过来指着我哭的没形的脸,坏笑道,你也会被吓成这样,父亲。


       医院冰凉的灯光伤了我的眼睛,回到家我倒在床上,一闭眼满是紫色、黄色的残影。没睡多久我就醒了,胃部绞痛,随之而来的感是一阵强烈的恶心,我冲到厕所像个醉汉似的拼命往外吐。以后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,我基本丧失所有力气,勉强躺下,迅速地被拽入黑色深渊中。


       我睡的当是很长,记得自己一个梦接着一个,没有逻辑,其中一个是我在雪地里走,我一走,身边就出现一个血红色的脚印,又浅又小。


       我醒来时满头大汗,我们床对面的窗帘渗出金色,我知道已经下午了。整个房间仍然很昏暗,充满着闷死的房间才有的气味。只有没遮住的光线里,发光的灰尘在飞,只有这才使我知道一切都还活着。


       忽然有一只手越过我的刘海,放在我额头上。我乏力地看向他,却没法看清他的样子。


     “你发烧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我费力地看着他,想说话却感到嗓子犹如没上油的齿轮,根本无法转动。他递过床头的水杯,我要接过来,他不肯放,非要拿着喂我。


       坐起来喝完我才勉强能说话,我问他多久回来的。毕竟我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他说,早上,而我一直在睡。他问我是否有食欲,我说实话,没有。整整两天左右,我都没有饥饿的感觉了。


       但他还是自顾自地出去了,估计也是拿东西给我吃。你知道,他平时多数是过热状态,很少的时候会像这样冷淡。我恐怕他是过分恼怒,怒无可怒,反而冷却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即使给我吃,我也可能会吐出来。我提醒他。他说,我知道,先吃药。他让我暂时清醒一会儿,舒服一点后吃点东西。


       我吃完药,果然身心都好受了些。据说药的效果不光在化学,它对病人的心理暗示也是一种作用。


       他去把窗帘从侧面拉开一条缝,不至于刺伤我的眼睛。然后他坐到我旁边,好像不打算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我说: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他看我一眼,说:我是这么想过。


       听到这里,我又开始憋不住了,我开始攥着被子掉眼泪,跟小时候受了什么挫折一样倔强地哭,拼命想忍住自己失控的声音。你另一位父亲大概已经从别的地方了解了事件全部,他不会随便迁怒于我。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。是,我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,要知道你一走,我过去所有对你的亏欠都成了祸首。可我唯独不希望他也离开我。


       他转过来,抱住我。这是我轻飘飘的这些日子唯一有实感的一次,那么大一块的温暖包住我,这和发烧时蒸腾的热是不同的。


       我把这当成了信号,在他肩膀上一边哭一边道歉,对你道歉,因为抽动而近于胡言乱语。他似乎也哭了,我感觉我肩膀上的衣服像下雨一样打湿了。


       我们都想过要对你好好的,给你规划好了未来的人生。我们不是强迫你去执行,我们只是引导,我们都约定好,如果你强烈要反对,甚至根本不想去做英雄,我们都接受,唯一肯定的是,你会成为比我们还强大又善良的存在。


       我也曾害怕未来。未来不是少年漫画一样的东西,极为自信地口头誓约,它便乖乖朝你的心意前进。我对很多东西抱有过那么纯粹的信心,唯独对你不敢过于乐观。太过美好的预想一旦破灭,它会如你曾经那么强烈地反噬。在一开始,我总是抱消极态度,话不敢说得太超前。


       你的小胜爸爸后来看不下去,指责我说:如果你总是想着退路,你连保护他都不会尽力。原话比这个更狠。我这才试着改变自己的态度。


       我们安排好了一切;为了让你变得更强大,被你误解了好几年。这些东西是可以随便被打垮的吗?


       后来他放开我,忐忑了很久才打算开口说:你不要把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。


       我说:那难道有哪里不是我的错吗?


       他说:我没有留下来也是我不好。


       那样是不是我们一点自由都不能有了?我问。他沉默了。


       后来他给我稍微喝了点汤,拉上窗帘,让我睡觉。他要走时,我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角,他便回答说:要面对也是两人一起面对。


       我真的好高兴啊,你的父亲是这样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烧还是烧了好几天,不过不再觉得恶心了。他下班后回家就陪着我。因为我完全没有了解最近外面发生的一系列事——我也不愿意开电视,一点关于你的事情都不想听到——他是我唯一的窗口。我问外界有提到你吗,他说那群媒体一开始只报道说有一人死亡,后来才明白说怀疑这个人就是我的孩子。我想总有一天他们会找上我来的。


       至于凶手,他也在追查。可以肯定的是,来自最猖狂的敌人组织。


       他说,你知道吗,即使是那么快的个性,那孩子还是一瞬间抓住了那只穿过心脏的手臂,手指用尽力气掐了进去,他手上有其他人的血迹。


       我病完全好了,可是要这么上班有点勉强,毕竟好几天三餐都没吃足,也毫无锻炼,还稍微休息了一两天。


       之后我们给你办葬礼,葬礼很小,只请了至亲和过去同我们关系密切的一些同事,他们都很熟悉你,几乎每个人都曾经抱过你。葬礼上丽日哭得尤其厉害,你另一位父亲还是不想同她说话。连招呼都不愿意打。我想到他完全原谅我以前,也不会原谅她。她想必也自责了很久,像我一样试想所有其他可能,让你在想象里活过来几百几千次。可是那确实有点超过她的范围了。


       我在葬礼上也看到了那位老师,他远远地望着我,在结束后立刻消失掉了。


      我的态度已经变了。那几天里我还是做梦,毫无逻辑,找不到一点与现实映射的片段,不过也有某一小段。到底是我自己煽情的想象,还是当真是梦,我也忘了。


      雪地,还是雪地。或许是从前你浅色的头发总是使我想起被阳光照到的雪。你站在雪地里,但不再吹大雪了,也没有听到谁遥远的哭声,地上也没有红色的脚印,在梦里的人永远反应迟钝,我盯着你,很想说什么话,但就是像被定身了一样什么都做不到。出太阳了,阳光缓缓爬上身后的雪山,就像过去我和他一起去欧洲看到的日出一样,一模一样。你看着我笑了,浅色头发与白皮肤被照得几近透明。


       当我重新穿上我的战斗服,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时,我已经不会表现出一点的痛苦。人们都说我和过去一模一样,每当我出现,总会喊出那句经典台词,那时无论他们有没有脱险,从心上就已经被救赎了。好像我真的只是病了几天罢了,使我感到愧疚的只是我没有救出所有人。


       但是当媒体簇拥着来追问我传闻是否属实,我对着镜头先沉默几秒,然后说:是的,那是我的孩子。后面的人发出受惊的声音。我明白,当我说出这句话,你就彻底消失了。


       但是啊……我说,最消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敌人想看到什么,我很清楚。如果连这种反抗都做不到,岂不是会让你再看笑话。“心是很大的,装得下喜欢的一切东西”,展现给别人的不过是最表面的一层;他们或许会以为,我为了回到从前,会忘掉关于你的一切,不是的,对于执念很深的人,即使失去存在,还是会永远在心里燃烧,唯一能吹灭的只有时间。


       我不是那么快就忘掉一切的人。你走掉之后的日子里,我在人前无比光鲜,可回到家里仍旧伤心。病虽然好了,但我们都变得比过去沉默了许多,每天吃饭都跟撤走蜡烛的烛光晚餐似的,虽然灯开得很亮。有一次我忍不住说,当初你怕我承受不了,现在你可以责备我了。这样他也许会更好受,我的某些心结也会解开。


       他沉默了一会儿说,责备这种东西只是他一开始找不到东西可以怪罪才有的。现在他不知道怎么责备我。我知道他从小羡慕我的意志,无论如何都比他更温和更无私,如果善良也要被责备的话,或者让他过意不去。但他最后很生气地骂说,不过我真的很蠢,这一点是不会变的。我知道,我依然会拯救他人,不顾一切;我代表正义,从前是,今后也是。


       那么,接下来要怎么办呢?人们也在好奇,善良的人们给你做祈祷,冷眼的人们想着“果然如此”,这些都过了,他们在想会不会有下一个孩子出现。我不是没想过,当他再次出现,我会不会被惊吓得真的把他送给亲戚好友。


       直到有一天,我对我母亲说,您能做一个小布娃娃吗,可爱一点,和你有点点相似就好了。我母亲很诧异地看着我。要知道我们已经把你所有存在的痕迹都烧掉了,整个家里已经几乎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。她问,要那个是干什么?


       我说以后或许能把他放到新孩子的身边。


       我始终能想起自己最喜欢的关于你的时刻。有时候抱着你觉得你实在太可爱啦,忍不住想亲,有一次就有第二次,你被我平白啄了好几次脸颊,第三次时忽然伸出双手抵住我的嘴。


       我说:欸——


      太不公平了,按道理说,你不是更应该喜欢我才对吗?


      你看我委屈巴巴的样子,把手拿开,打心底地笑开了。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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